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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回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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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回來

晏靖雙眼發直, 奮力扭身別頭,瞪向謝纓。

少年紅衣似火,在昏暗的牢房中突兀又艷麗。

早聞小謝侯謝纓生的不似其父永安侯, 晏靖一直以為他是隨了早逝的永安侯夫人。

可如今這般情形, 他仰視謝纓那張風姿昳艷的臉, 硬生生從狹長的鳳眸中看出了幾分故人的影子。

西南蕭氏家主, 蕭青斂。

三十年前的大燕第一世家,並非什麽靠著西宮太後發祥的藺家,而是掌管西南沿至中州口岸邊關數十萬大軍的蕭氏。

開國元勳, 武將世家,蕭家追溯其源可至前朝皇室, 數百年來的征戰與屠戮, 使得最後一代的蕭家只剩下了蕭青棠和蕭青斂兩姐弟。

蕭青棠一早便被封為太子妃, 與如今的藺錦書類似。不論太子是誰,太子妃一定姓蕭。

蕭青斂年紀輕輕,卻是舉世難尋的帥才。他一手扶持藺爭與謝長敬上位,直至二人分管西南與中州, 同遼東軍形成三足鼎立之勢。

當年的民間盛傳“天子一杯酒,蕭門水難求”,說的便是蕭氏權勢滔天,遠比皇室得民心。

先帝屢屢打壓, 蕭青斂並無二心, 只將手中兵權交給藺爭與謝長敬,退居西南一隅。

唯一所求的, 是當時仍為太子的景帝善待其姐蕭青棠。

皇家自然滿口答應, 景帝也是百般愛重蕭青棠。晏靖縱使年紀小,卻也記得如今喜怒無常的天子那時有多溫柔和善。

可先帝病逝, 景帝甫一登基,藺太後與藺榮便遞交蕭青斂與大涼和西域勾結叛國的罪證。

鐵證如山,景帝震怒,下旨捉拿蕭青斂押往上京。

蕭青棠懷胎八月有餘,聞此又驚又怒,又被一位姓魏的寵妃所養貍奴驚到,難產而亡。

消息傳到西南,本欲奉旨前行的蕭青斂揭竿而起,帶著手下部將,一路殺到上京,最後殞命在大內的皇後寢宮內。

蕭青棠所懷是位龍子,可惜窒息而亡。謝長敬跪了三天三夜,終於求來蕭青斂的全屍,跨越萬山,葬於苦寒偏遠的遼東。

藺爭深入大涼與西域,找到與之勾結並非是蕭青斂的證據,卻因死無對證而成了一樁懸案。

他憤恨藺家的貪得無厭,就此與藺家割裂,鎮守邊關三十年從未往來。

晏靖至今仍記得,蕭青斂是出了名的儒將。唇紅齒白,劍眉鳳目,早年征戰之時需戴獠牙面具,掩其那張瀲灩生輝的俊容。

他只在蕭青棠寢宮見過瀕死的蕭青斂,那人渾身浴血,鳳眸涼薄,與眼下的謝纓奇跡般重疊在一起。

“你..你究竟是什麽人?!”,晏靖咳出一口血,掙紮著往後退,“莫不是蕭家餘孽?咳咳...謝長敬名為純臣,卻藏了這麽多年的罪臣之子,你、你們是何居心!”

赤色衣角緩緩游動,逼近驚怒交加的晏靖,他想起當年狀若修羅的蕭青斂,瞳孔顫動。

“晏靖,那位驚了皇後的魏妃後來被抄了九族,便連她遠在遼東鎮守邊關的兄長一家都不得幸免。當時你不過十歲,難道不曾夢到過她全家來找你索命嗎?”

謝纓不再靠近抖如螻蟻一般的晏靖,眸中淬了一層寒冰,“那只貍奴素來溫順,宮中的孩子皆喜逗弄,你給它餵了藥,放在皇後回宮的必經之路上,真是好算計啊。”

晏靖看著冰冷潮濕的墻壁,不住搖頭,“不、不是我...不是我!”

謝纓張開手掌,自臂縛上爬來一只泛紫的碧頭蠍。

它順著紅字黑靴爬到地面,翻過幹草和泥土,匍匐在晏靖腳邊。

“你要幹什麽?!”

謝纓吹了聲極輕的口哨,碧頭蠍不再向前,只停在晏靖腳邊轉圈。

“你害了人,躲在暗處像只櫫蟲一樣茍且偷生,又生了妄念,拖著無辜之人陪你成全自己無妄的感動與真心。晏靖,你真虛偽。”

謝纓嘴角微揚,蹲下身與晏靖對視,“蠢貨,你迫害教養你的皇後,覬覦被你害死的皇後,借蕭家餘力扶持澤州張氏,你可有想過葬身在遼東的蕭青斂曾經庇護過你的母族?”

“裝模作樣地弄什麽一枕槐安,你怎麽敢用滿身的臟汙去辱沒蕭氏姐弟!”

晏靖被他的厲吼驚的一抖,手腳並用地撐著墻面向上爬,“你..你究竟是什麽人?!”

謝纓的眉梢眼角沁上鮮艷的紅,在這暗暗燭火下恍若定罪的判官。

“二殿下,我小你十歲”,前方落下一片輕灰,謝纓眼皮微動,吹了聲清越的口哨,“我在遼東守了舅舅十幾載,每一天每一刻想的都是你們,可安然否?”

碧頭蠍歡快地順著褲腳向上爬,晏靖看到腿上黑紫交接的毒物,淒厲地叫喊嘶吼。

大理寺仍舊寂然無聲。

他抽搐起來,口鼻處冒出黃紅交接的血膿,眼前像是被一層薄霧籠住般,只能看到謝纓一身醒目的紅。

指尖被墻壁剮蹭地成片掀起,卻只能徒勞地在地上扭動掙紮。

少年嫌棄地退了一步,“真惡心。”

“我本意不叫你死的這般早,可惜你動了阿寧”,謝纓轉過身,不再看地上那團模糊的血肉,“所以,你活不成了。”

...

黑雲壓城,秋草瘋動,阿寧望向一望無垠的遠方,被高聳入雲的蓮白山擋住視線。

她嘆了口氣,攥緊身上銀白的氅衣。

薛敖三日前帶兵攻打偃月關,至今尚無音信。如今北蠻大軍均壓陣在偃月內,她實在是心亂。

好在今早那只海東青帶信過來,說是軍中並無大礙,只是偃月關中局勢不定,他們需整兵再攻。

遠方清亮沈重的嘶鳴打斷阿寧的思緒,震天的踏地聲仿佛在錘擊人的心竅。

“阿寧!”

薛敖夾緊烏雲踏雪,甩開身後將士一大截,看小姑娘站在城樓上沖他一直揮手,像是落在了這顆被濺了滿身血汙的心上。

阿寧剛跑下幾步臺階,就被薛敖接了個正著。少年眉梢帶著血色,皺眉問她:“這麽大的風,你上來做什麽?”

“自然是等著世子啊!”

氣喘籲籲的阿信阻斷了阿寧的囁喏,他拍拍酸痛的肩膀,“世子,這北蠻大官怎麽辦?”

阿寧不出聲,看薛敖踢了阿信一腳,罵道:“放我門口!拴上!來年再長一個給你做媳婦兒!”

薛敖看向跟上來的金綺,“把人帶去審訊堂,我親自審。”

金綺白了一臉委屈的阿信一眼,心道這人真是不長眼色,無可救藥。

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,薛敖這才低頭看阿寧揚起的臉頰。

雪白之上被吹了幾分紅。

“回去喝姜湯,怕你半夜發熱”,薛敖註意到她頭上振翅欲飛的草蝴蝶,手指輕輕撥弄,“下次再爬這麽高,就不給你編蝴蝶。”

阿寧小聲嘟囔他幼稚,右手被薛敖包在掌心中拉著回到住處。

一路上見大軍有些奇怪,阿寧搖他溫熱的大手,“怎麽就回來這幾個人?你說偃月關局勢有異,怎麽了?”

薛敖剛下戰場,步子邁的有些大,察覺到小姑娘跟著有些吃力,他放慢腳步,回道:“大軍留在偃月關下,文姨在看著。我們幾人回來是因著偃月關如今的守城之人。”

屋中溫暖如初,薛敖蛻下戰甲,挽起衣袖,給阿寧看他臂上的傷痕。

“布達圖應該是上次傷勢過重,我這幾日在關下沒看見他的蹤影,倒是見到一個故人。”

阿寧抖落藥粉,又吹去表面浮粉,薛敖猛地“嘶”了一聲。

“疼了?”

小姑娘緊張地眼角都在泛紅,薛敖忙道:“不疼不疼,我是想起了別的事。”

見阿寧一臉不相信的模樣,薛敖抽了抽嘴角。哪裏是疼,分明就是他被吹了口仙氣,心都顫了。

“你繼續說,那人是誰?”

薛敖拽住她的手腕,盯著這雙懵懂水潤的杏眼,“是阿隼。”

“他是布達圖的第三子,如今北蠻大軍的掌權人。”

阿寧反應了幾息,想起薛敖口中的阿隼。她有些恍惚,記憶中那個小少年瘦弱哀小,被北蠻人隨意欺辱,怎麽能是布達圖的兒子呢。

她又記起日前的那個夢。

夢中薛敖與阿隼對峙,兩人中間隔了一條蜿蜒的血河。阿隼伏在地上目眥欲裂,薛敖捧著紅額帶哭的像個孩子。

阿寧咽了咽口水,“他..他可有說什麽做什麽?”

薛敖搖頭,又道:“只激戰了兩場,都沒討到好。此番回來也是要取這五千臺弩箭,日後一舉攻城。”

他手臂上都是阿寧鼻息間的甜香溫熱,深可見骨的傷口好似沸騰了一般。

薛敖沒說的是,阿隼朝他要一個人。

那個帶了雀靈石的姑娘。

數日不見,當初弱小的小少年已有布達圖般健壯的體魄,薛敖甫一見到他並未認出,只看到那雙星彩熠熠的綠眸時才卷出去年的那段回憶。

阿隼要他的小姑娘。

薛敖眉目結冰,幾乎要氣笑了,心想他娘的怎麽誰都要來跟他搶阿寧。

他提鞭沖鋒,卷碎了北蠻幾位大將的頭骨,又被阿隼身邊的人砍在臂上。

“你找死”,薛敖如去年冬時那般蔑視他,“你他娘的也配?”

“那是我的碧伢!”

阿隼身量極高,手中握著兩柄朔光的彎刀,語調極快,“那是長生天選的月亮。”

北蠻大軍壓陣,薛敖一時攻不下,看遼東軍傷亡頗多,只好整備調整,來日再戰。

只是阿信卻自陣前抓來一個北蠻人,據說是阿隼的親信,名為隹艾爾。

薛敖料定這人知道的東西不少,便將人帶了回來,綁在審訊堂中。

阿寧正與薛敖上著藥,卻聽門外傳來不小的喧鬧聲,她抻頭望去,卻見吉祥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。

吉祥一張笑臉上涕泗橫流,見他這樣薛敖猛地站起身,臂上剛上好的藥粉簌簌掉落。

又泯滅在塵土中。

“世..世子”,吉祥聲音嘶啞地不像人,他忽然大哭道:“流風、流風回來了,王爺他..他也回來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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